二〇二〇年农历六月廿十，爸爸在胃肿瘤确诊后，与病魔抗争了十八个月零七天，共554天后，不幸离世。

　　我妈永远失去了丈夫，我和姐永远失去了父亲，孩子们永远失去了那位慈爱又童真的爷爷/外公，相信我们家人都会永远记着他。我爸很少拍照片，特别是和家人的合影。前几天要整理他印他的遗照，特意整理了一下他的照片，照片主要是我姐的孩子小时候，姐一家带着我爸妈和孩子出去玩拍了一些照片，还有2016年十一期间，我在家门口拍了一张爸妈姐和我的唯一一张四人全家福，在爸爸生病期间，带他去西宁、西安，还有到瑞金医院看病后到外滩等也拍了些纪念照，还好我一直有帮家里备份照片的习惯，也让我们能够时时对着他的照片怀念他。

　　爸爸生于农历一九五一年十二月廿一，家境贫寒，但从小学习优秀，熬过三年人灾困难时期后幸存下来，考上县城里最好的中学，无奈第二年就遇上文革，成为老三届的一员（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个人要感谢文革，没有文革，我爸不太可能会娶我妈，也不会有我），只能回家种田。种田也是一把好手，但是农村里的干部也是很势利，我爸家里贫穷，给的工分也低，到后来我爸和他一辈子的两个村里的好朋友跟干部搞量化，就是三个人干完多少活就计多少工分，就此基本是半天三人就能干三十个工分，除了我爸其中两位就叫仁叔、明叔吧。

　　这次我爸从医院救护车吊着一口气回来，仁叔全程照看，推担架回家、看着拔管、看着断气、帮着换衣服、帮着送殡仪馆，帮着一切的一切，而且在回家前一天，他特意从老家赶到杭州去看望我爸，仁叔真的是我爸一辈子最最好的朋友，他也一直说这次我爸的后事，他就是家里人一样。还有在我爸生病期间，也一直是仁叔每天来陪我爸聊天、散步，比陪伴亲兄弟还亲。

一、农夫与鱼

　　我爸是个内向的人，很少在我们面前谈他的经历，他的很多趣闻轶事都是听我爸的好友们说的，他生平有两大爱好，打麻将和钓鱼，特别是钓鱼的爱好，好多都非常有趣，我爸的钓鱼水平，方圆二三十里内是远近闻名的。

　　我记事起我爸有一根大约２、３米的竹鱼竿，只要在家，按我爸的经验适合钓鱼的天气，他就走路、骑车到处看湖、塘、溪、河，看看哪里有鱼，那时候的鱼最大的也不过两三斤，就那根简易的竹鱼竿，我爸至少钓了上千金的鱼。我上高中后就一直在外地，所以没有怎么关注他的鱼具，不管怎么说他钓的鱼真的不是一般地多，因为钓鱼发生的故事也是精彩纷呈，趁着这阵子爸爸的朋友们经常来我家聊天，记录一二，估计以后很少有机会再有他人在我面前谈我爸的钓鱼故事了。

　　故事二：以前我们村里有条小溪，溪里都是水草，不具备钓鱼条件，我爸转悠时认为溪里有鱼，就直接下溪里拔掉直径一米左右的水草，放上诱鱼的鱼饵，然后就回家拿鱼竿，结果钓上来好多好多野生大鲫鱼，后来也经常伙同仁叔、明叔一起这样去溪里钓鱼。

　　故事一：早前我们农村婚嫁需要有一道全鱼的菜，大约是要一条一斤左右的白鲢，有个本家要外嫁到邻村，那时候穷人多，两家条件都不好，我爸就伙同仁叔还有另外一位本村人，在结婚前的几天，晚上去邻近村里的鱼塘偷钓，一晚上就钓到了男女双方家里办喜事的鱼。

　　故事三：有一年冬天，白天爸去外面转悠后就回来跟仁叔商量，哪里哪里有个鱼塘有不少鱼，晚上拿鱼网去捕，到了晚上两人一切准备妥当，半夜去捕，结果折腾两个多小时，一条鱼也没捕着，仁叔去边上洗手，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巨响，以为我爸掉鱼塘里了，赶紧跑回来看什么情况，看我爸在塘边没事，问他什么情况，他说太窝火了，刚才把鱼塘主搭在鱼塘上的临时房整个掀到鱼塘里了，然后两人屁颠屁颠跑回家了。

　　故事四：刚开始农村承包鱼塘时，有一天天刚黑，仁叔来我家，我妈说刚出门去钓鱼了，仁叔就回家和婶子去散步，还没十分钟，就碰到我爸回来了，鱼篓里装着三四条两三斤重的大草鱼。

　　故事五：我姐两岁时，有一天在家哭闹，我爸说别哭，我出去给你钓条鱼玩，于是拿着鱼具出门，没一会儿，居然钓回来一只一斤多的野生王八，听说我姐乐呵呵地玩了好几天，后来自己家人舍不得吃，卖给了别人。

　　故事六：那时我已经上大学或者是工作了，爸在给姐夫的建筑项目工作，有时候没事去项目周边的一个收费鱼塘钓鱼，费用是10元半天，钓上来的鱼归自己不另收费，我爸第一天去钓，钓了2条十来斤的鱼，另一个在那钓了半天没动静的，花了100元买了其中一条，第二天下午我爸去了又钓到大鱼，第三天我爸钓了4条大鱼，鱼塘主就心疼了，跟我爸说，明天开始就不要来钓了。过了几天，大中午，可能鱼塘主去吃饭还是怎么了，反正没在，我爸拿根鱼竿钓了一小会儿，居然被他钓上一条很大的鱼，鱼篓都装不下，他就先把鱼扔在边上的鱼塘，再跑回项目部拿大鱼网带回去，回去一称，居然有28斤重的鱼，鱼长比我的大外甥女身高还要长，这应该是他有史以来钓上来最大的一条鱼了。

　　故事七：有一年刚开春，我爸和仁叔去钓鱼，没一会儿我爸钓上了一条大鱼，但鱼篓在仁叔那边，鱼刚上岸我爸就喊仁叔快拿鱼篓，然后他把鱼按在岸边等，结果鱼篓还没拿到，鱼一阵挣扎就挣脱了，掉鱼塘里了，我爸一急，没多想就跳鱼塘下去了，一跳下去就开始骂自己，这鱼逃到鱼塘了哪能抓得住啊，我跳下来干嘛！只能湿淋淋地回家，回来还骗我妈说不小心踩到个大水坑了。

　　关于我爸和鱼的故事，很多很多，大部分是钓鱼，还有些是抓鱼，还有养鱼，以及抓野生虾、钓龙虾、捉黄蟮、挖藕等等，都是我爸十分感兴趣的事。这十几年我姐夫自己有几个鱼塘，每次我们从上海回老家，爸就骑着电瓶车，去鱼塘钓几条鱼给我们吃，有时候就抓野生虾。

　　小时候爸带着我们捉知了、捉山牛（一种螵虫），去山上砍柴，就顺便捉蝗虫；后来我们长大了，有了孩子，每次五一，爸就带着孙子辈的人去摘野果、摘桑葚；只要孩子们想买什么小玩具、零食，都是有求必应，虽然有时候那些零食也不卫生，那些玩具也不安全；小孩子们乘惯了汽车，就喜欢乘外公/爷爷的电瓶车兜风，他就小心地骑车带着他们到处转，虽然每次都有一丝担心安全……

二、忆苦思甜

　　听我爸的亲朋好友们讲述，我爸从小到大一直过得很艰苦，直到我姐姐初中毕业后去服装厂工作才有所缓解，后来随着我姐嫁人、我大学毕业工作后生活条件勉强达到小康。

　　忆苦思甜一：我大伯跟我说，我爸刚上中学时，恰逢我大伯要出远门工作，把唯一的棉被带走了，我爸只能跟同学挤一张床。

　　忆苦思甜二：我爸在追我妈时，我妈因为跟舅妈吵架，舅妈让她搬到一间小黑屋里住，我妈害怕，让邻居小姐妹陪着，三天后，小姐妹被她妈妈叫回家了，于是我爸就去陪她，然后就结婚了，我妈说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还嫌弃我爸家里太穷。

　　忆苦思甜三：我外公跟外婆的关系类似于现在的代孕关系，但差异在于孩子出生后好像也不怎么抚养，所以父女没有太多的亲情，当然我记事起，外公对我和我姐还是和别人的外公一样的。

　　忆苦思甜四：我爸妈结婚后，因为双方家境贫寒，都没地方住，也租不起房，搬过好多次家，我爸妈是同一个村的，所以后来真没地方住，就住到我外公家，但外公经常嫌弃我爸妈，一生气，就不让我爸妈住，听我妈说，经常就是去田里干完活回来，就发现碗、饭篮啊什么的就被外公丢到门外，我爸就低三下四地默默捡回家。

　　忆苦思甜五：我妈在生我姐前有过一个小孩，早产后没多久就夭折了，听我妈说和我爸长得很像，特别是大大的眼睛一模一样，可惜那时候经济、医疗都太差了，换作现在的条件很可能养活的。

　　忆苦思甜六：后来我记事起就是借住在前面说的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甲家的一小间房，十几个平方的平房住着一家4口，家门口是别人的走廊，有一次我妈怀孕了，邻居家在走廊上晒了玉米，我妈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孩子就胎死腹中了。

　　忆苦思甜七：我也是出生在这间平房里的，本来计划要去医院生产的，结果在医院呆了几天没动静，就回家了，结果在家又要出生了，叫来接生婆，仁叔的母亲对我家一直也是照顾有加，一直在边上照看着，听说我出生的时候状况不太好，有夭折的迹象，过了好一阵，才哇哇的哭出来，把仁叔的母亲激动坏了，因为我妈前三胎都是女儿，所以她也特别为我家高兴。

　　忆苦思甜七：有一阵子我爸经常和仁叔、明叔几个人一起捉黄蟮，捉到了就到我家煮了吃，经常是仁叔、明叔偷偷从家拿点腊肉，一起煮，有一次我爸觉得不好意思老是让别人拿肉，就去奶奶家拿腊肉，结果爷爷奶奶不让他拿，他一生气，就把整只火腿拿了扔到村里的池塘，害得仁叔、明叔他们几个人大晚上下池塘捞火腿。

　　忆苦思甜八：后来仁叔当兵退伍回来，当了村干部，后来又成了村长/书记，给我家批了大约地基，我爸就靠出门做泥瓦匠打工挣钱，再向亲朋好友借一点，勉强建了一层房子，因为省钱，楼顶是用预制板拼接再把拼接缝做点防水处理，一到下雨天就难以避免要漏水。

　　忆苦思甜九：我家建房子的时候，除了部分路好一点的地方可以用拖拉机，大部分的材料运输得靠人力推拉，我爸虽然个子不大，但是力气真是从小干活就练出来的，据说独轮车推石子能推上千斤，只是有个大陡坡需要妈在前面拿着绳子拉，就是这样一砖一瓦地把房子建起来。直到我爸肿瘤确诊开始化疗前，爸都从来不让我干哪怕稍微重一点的活。

　　忆苦思甜十：我爸认识一位邻村的丙叔，两人经常一起外出打工，小时候我以为他是我亲叔，有时候一个人在家感到害怕时，经常会突发奇想丙叔会不会来我家串门。丙叔有一手做爆米糖的手艺，每到过年，就来我家给我们做过年的爆米糖，那应该是小时候过年最欢乐的时光之一。

　　忆苦思甜番外篇—舅家恩冤：我舅舅命苦，小时候家里亲生父亲也不知斗地主还是啥的，生母没办法，抱养给了我穷得叮当响的外婆。后来娶了个很作很作还很势利的老婆，他还听老婆的话，导致跟亲朋好友吵了个遍。

　　舅妈一直嫌弃我家穷，看不起我们我刚出生不久，我爸去村里集体的池塘里钓鱼，钓上2条又放了1条，舅妈去村干部那里告状，还陪着村干部来我家拿鱼，我妈说反正没2条鱼，已经坐实了拿集体的鱼，那就干脆一条都不给，和村干部吵起来后，舅舅、舅妈还打我妈，我就在家哭，我爸在邻居家听到就赶回家，抱着舅舅就摔了他一跤，舅妈抓伤了我爸的脸，我妈头发被舅妈抓掉一把，结果恶人先靠状，还让我爸赔了6元的医药费，我妈知道后气得在家直哭，还在回想起来都哭。

　　反正在这个很作的舅妈的怂恿下，搞个亲朋好友都不得安宁，都不跟他们往来，包括舅妈自己家的亲戚，也差不多的情况。

　　舅舅有两个儿子，懂事的大儿子19岁高中毕业到镇政府上班没多久就出车祸去世，小儿子游手好闲，以赌为生，现在欠一屁股债，一家人就靠着他的退休金过活，夫妻俩还都有慢性病。后来我家日子逐渐好过了，又想着跟我家和好了，我妈念着小时候这个不是亲生的哥哥天天背着她去外面玩，就心软了，我刚工作那会儿还借了舅舅5000元，现在也没还清。现在每年过年也给他们发红包，前几年要补交社保，我姐还借了1万元给舅舅，现在也是没还。

三、一些遗憾

　　我爸胃肿瘤确诊后，他自己心态一直比较乐观，充满着病愈的希望，直到最近这次住院前还是如此，有好多美好的心愿，这也是导致了我轻视了病情的原因之一，近期我爸的一些心愿：

　　1、去年好多亲朋好友来看望我爸，到了年底其实情况还是挺好的，我妈想着在酒店订几桌，请亲朋好友们吃个饭，谢谢大家，我爸说等我病好了再谢好了。

　　2、春节后疫情缓和点了，我爸的电瓶车刹车不太灵了，我姐说那还是少骑，不行就换一辆，马上就找我姐夫要了3000多元，以旧换新去买了辆电瓶车，说还能骑几年，刚买的时候天天骑车到处得瑟，这次回来听仁叔说中间有一次还因为路滑摔过一次。

　　3、端午节后我带爸妈去上海住了十来天，其实那时候我爸身体应该是不太好了，他在住院前两天还跑去把上海的电瓶车蓄电池花钱换了一个，说下次来上海还要骑的。

　　4、住院期间，我姑姑和姑父去看望他，姑父说近期不去青海，在老家呆着，我爸说等过几天出院了，带姑父去我姐夫家钓鱼。

　　5、住院期间，我给我爸的手机装了一张上海的sim卡，流量用不完，他让我帮他手机装个导航，等他出院了他自己想去杭州转转，一想到这一年多来在杭州住院十几次，都没带他去杭州游玩，泪又禁不住流下来。

　　6、因为工作关系，我曾在北京工作了4年多时间，虽然爸妈一直没说，但我想他们也一定想让我带他们去首都转转吧。

7、去年带我爸妈去青海旅游，在青海的姑姑和堂哥跟他约定，2020年夏天让他再去呆1个月。今年3、4月份堂哥去青海前特意来跟我爸说，去年项目部里抵了几套房子，这次准备和姑姑各装修1套房子，等夏天我爸去了青海，就有地方住了。这次住院时，堂哥回来带家人去青海，问我爸的病情，我就哄我爸说，你快点好了出院，堂哥说让你再去青海，结果我爸在病床上就默默流泪，估计他觉得去青海的愿望要落空了。在医院时回忆去青海的情况，我们都记不太清的时间，爸在病床上还能准确地说出几月几日出发去晚上的飞机去青海，我想他一定很怀念吧，我突然有个想法，看能不能让堂哥或姑姑带一把骨灰去青海，完成他的遗愿。